黃宣的腳下，是一條流著黑水的小溝，混雜著垃圾向較低的方向流去，沒有限制地向四面八方發展。

周圍東倒西歪的仿若危房的草棚、磚房與低矮的筒子樓相鄰比肩，黃宣舉目四顧，看到的簡直有如一片地震後景象。若非遠處尚有幾個黑人孩子嬉戲，他簡直以為生在唐山了。

“非洲？”黃宣很有些遺憾地問洛林。

“美國密歇根州，底特律東區。相似度91％。居留時間約10日。”

“貧民區？”也許用貧民窟更形象一些。黃宣抹下頭上厚厚的皮帽子，裏面是一頂小圓帽，密織金屬細細地纏繞在其下，與頭發纏在一起。

“是的。”洛林如實回答道，“不過你應當註意眼前的幾個孩子，他們對你似乎並不友好。”

那是自然，1931年正是美國大蕭條期間，失業人數高達20％以上。這樣的問題在汽車城更為明顯，大量的技術工人失去了工作，即便是福特提出5美元工作制後，這樣的情景也不會消失。

弱勢人群總是失業大軍中的主力，底特律黑人也不例外。他們雖然沒有瘋狂地將黃種人歸於敵人的陣營，但不友好的氣氛從眼前的孩子面前就能感受到。

實際上，黃宣的一舉一動也脫不開孩子氣，幾個黑人小孩覺得他的樣子可欺，緩緩地走了過來。

“我敢打賭，他的那雙鞋值一塊錢。”領頭指的是黃宣腳下的耐克。這雙鞋只經過了最簡單的密織合金加固，外邊的皮質仍顯得富有韌性，很容易發現，這是件好東西。

“50美分。”另一個孩子猜測道。他們一共5個人，最大的應該不超過15歲，但也許黑人發育更快一些。

黃宣清晰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。如果是在國內，他也許會撲上去給這家夥一拳，然後打腫他的眼睛，告訴他，這雙鞋值200美刀。但身在異鄉，不自覺地有些擔心，他向四周看了看，仿佛害怕有埋伏一般。

“我的建議，現在還是逃走比較好。”洛林當然不喜歡動用能量，在異位面，能量的消耗遠比在P112來得多。

周圍有幾個大人看見了孩子們的行徑，但無人理會。住在貧民窟的男人們大體有三種：希望離開的，放棄離開的和即將離開的。但無論是哪種人，每天都要嘗試著尋找工作或努力工作，只有這樣，才有可能吃飽面包。

打架在這裏是司空見慣的，黃宣只要看看這幾個孩子粗糙的手臂和層層的傷疤，就能夠了解，就算是以自己加強過的體格，面對5個人還是勝算很低。他向兩遍瞅了瞅，無奈地跑了起來。就算真的打翻了這5個小子，也許會有更多的孩子跑出來，只要想想21世紀美國街區的兄弟會就能夠了解，在必要或不必要的時候出現兩只。45口徑的柯爾特一點也不奇怪。

“追上他。”孩子們大喊了起來。黃宣則較為輕松地跑出了一公裏，他原本就在貧民區外緣，現在則徹底離開了這片群落。

腳下的黑水依舊，黃宣厭煩地蹬了下地，濺起的灰石又打在了褲子上。

“先去賣糧食？”黃宣習慣性地問洛林道，“這裏的市場在哪裏？”

“巴特爾克裏克是底特律區的糧食集散地，是底特律市外圍的衛星城市，但我並不認為我們可以賣出足夠的糧食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黃宣剛才看到的人們個個面有饑色，在這種情況下，糧食價格應該是較高的。

洛林用標準回答道：“因為現在是大蕭條。農產品從兩年前就開始貶值，糧食的價格往往低於運輸價格。而且也沒有人買得起糧食。”

“現在就是把牛奶往河裏倒的時代？”黃宣還記得曾經有某老師講，某個時期，經濟危機中的資本主義國家，將牛奶、咖啡倒入河流和大海，把牛羊直接射殺在山谷裏。

“沒錯。”洛林的回答讓黃宣一陣無力，1.5萬噸小麥，把它們運回去，真不如倒進海裏。

1929年，在華爾街崩潰之前，整個美國的農產品價格就一瀉千裏。最先的誘因是蘇聯木材的價格戰。其後，加拿大過度種植的小麥大豐收使得恐慌開始發生，最終造成股市大跌，大蕭條開始。

用樸素的想法來看，產出越多，消費越少，財富就越多。但對於整個資本主義市場而言，產出增加，消費不變甚至降低，生產者就會降低收益。當這種收益的降低變得不可預期時，工廠將會停工，從而再次降低消費，然後將危機擴大。

整個30年代的經濟危機之所以是“大”蕭條，與二十年代的瘋狂投資也有著很大的聯系，工廠主們擴大了生產，希望提高生產率，制造更多的產品，但其結果，卻令人失望。

這種失望的氣息可以在底特律清晰地感受到。黃宣緩緩地走在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岸邊，沿途不僅有許多流浪漢，更多的是兩眼無神，粗壯但無所事事的男人們。

大蕭條已經持續2年了，巨大的生活壓力不僅造成饑餓，而且造成心理上的無望。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也曾有12％的失業率——僅僅是大蕭條時期的一半——但只要看看今天美國人的言論，就能知道，那幾年給他們造成了多麽大的恐慌，以至於傷害。

“沒有人要糧食，我們怎麽辦？”黃宣幾乎是在自言自語。他們帶來的物資基本上全部都是農產品，少數幾個工藝品用來做禮物，但無論是哪一種，都是這個時期最低價的玩意。

洛林沒有說話，這證明他也沒有什麽辦法了。黃宣嘆了口氣，覺得自己和路邊的失業者很像，如果此行一無所獲，他將血本無歸——這可是真正的血本無歸，不僅是物資全部需要丟棄，而且價值千萬美金的能量就算是白燒了。若是不算還凍結在黃氏基金中的3億美金，黃宣想再一次進入新的位面，就只能出售資產了。

再要儲存足夠的能源，僅靠幾家電解鋁場是不夠的，Furans公司還未步入正規，可以使用的能量少得可憐，再要購買期貨，又要拖不少的時間。

想到這裏，黃宣不由得加快步伐。如果洛林幫不上忙，那就只能靠自己了。

二十年代末，底特律到達了它的頂峰，人口逾200萬，成為了美國四大都市之一。而作為人口的中堅力量，工人在這裏有著絕對的優勢。

如果有人看NBA的比賽，就會發現，底特律活塞的風格從來都是強硬的，人們叫他們板凳匪徒——是因為底特律人喜歡這種風格，所以，只有壞孩子才會被交換到底特律，才能留在底特律。

街上的交通也滲透著一股強硬。開著大喇叭的老爺車唿嘯而過，當遇到速度慢的汽車時，車上的白人或黑人就會大喊起來，偶爾還會爆粗口。

這完全是一種獨特的風格。

黃宣對底特律的認知遠遠超過對日本。曾經有一段時間，黃家對於汽車產業抱有極大的興趣，當然，最終還是沒有成行。

不過，在長達一年的驗證期中，不僅張馨儀，就連黃群盛也參與了其中。在一起吃飯的時候，黃宣不時地能聽到底特律的名字。

底特律身處五大湖區域，背靠底特律河，自然環境原本很不錯，但多年的工業發展已經開始毀掉了這一切。黃宣漫步在一條不知名的黑水支流旁，空氣中散發著垃圾的腐敗氣息，他小聲對洛林道：“美國的四大汽車公司（通用、福特、克萊斯勒和阿美利加）的總部都在底特律吧？如果是現在，這裏的汽車產量應該是第一吧？”

“沒錯。”洛林很肯定地給予了回答。

黃宣聳聳肩，與兩個年輕人擦身而過，駐足向四周看了看，這時才註意道，街道上的許多車輛都是相同的笨拙。

“這是……”黃宣指著其中之一道。

“T型車，曾經世界上賣得最多的汽車。在1927年停產前，福特生產的T型車占所有生產的汽車的57％。”

“我知道它。”T型車有四個仿佛自行車一般的輪胎，在辛亥革命後進入了中國。在很多關於大上海的片子中都可以看到，一個保鏢站在一輛T型車的車門位置，虎視眈眈地註意著周圍的門。

T型車使福特崛起。當其他汽車賣3000美金的時候，第一輛T型車只要850美元，而到了5年前，一輛T型車只要260美元。當時福特工廠已經開始施行5美元日薪，也就是說，這些工人，只需要兩個月的薪水，就能買下一輛T型車。這還是1931年，泥潭中的美國。

黃宣實際上並不是在意T型車，他在努力地回憶當年老媽談到福特時的話。只有到了這個時候，他才知道，將東西裝到腦袋裏，要比放在資料庫中更有用。

“說說T型以後的福特。”黃宣只得向洛林求助，好在還有監守者閣下。

“福特關閉了T型車生產線後，開始用了六個月開發A型車，成果不錯，大約賣掉了600萬輛。30年代有V8、VB型車。”

“就在這裏。”黃宣右手握拳，擊打在左手掌上道，“洛林，我們賣給福特V8和VB型車的技術。”

“販賣技術通常在位面交易中被禁止，這會大大降低緩沖帶的能量，並且收獲較少，通常人們還是應以物資交易為主。”

“難道殺了拿破侖就不會降低緩沖帶能量？”黃宣嗤之以鼻。對於洛林所說的收獲較少更是不屑一顧，有的收入就行了。

洛林辯解道：“那是因為第一序列要求……”

“OK。”黃宣雙手虛按，“別理你的序列要求了，這裏沒有位面基地。賣了技術，我得實惠，你也得緩沖帶能量，多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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